為什么中國人類學不行?
本文關鍵詞:體質人類學,由筆耕文化傳播整理發(fā)布。
喬健先生從事文化人類學研究60余年,堅持踏實的田野調查,遍訪各種族群。對亞洲和美洲的各種民族文化進行深入研究分析,揭示了美亞文化關聯(lián),研究亞洲各種底邊階級與邊緣社會的歷史淵源及其現(xiàn)狀,思考族群的發(fā)展。2015年12月25日,復旦大學逸夫樓,喬健先生榮獲人類學終身成就獎“金琮獎”。
文匯報:喬老是如何與人類學結緣的?
喬健:1954年,我從臺北成功高中考進了臺灣大學歷史系。歷史系跟考古人類學系都在文學院,而且一年級的課程完全一樣。我記得有兩門必修課,一是《地學通論》,一是《考古人類學導論》,由凌純聲先生講授。相對于歷史系的部分課程而言,我對這兩門功課尤其感興趣,因為它們提倡田野活動,要求你去做實地調查,這和我喜歡旅游的興趣有關。在升二年級的時候,我就申請轉入考古人類學系。原先那里有9個學生,一個生病休學,其他8人都轉系了,我因此成了“獨苗”。盡管有很多國際上有名的老師在考古人類學系任教,但它是出了名的“冷門”。像我這樣的情況——從二年級到畢業(yè),“一人一屆一班”,可以說是空前絕后。
文匯報:聽說,在您求學時,人類學的四個分支都要學?
喬健:我在臺大時很榮幸,跟李方桂先生學習“語言學”,他是美國語言學泰斗薩皮爾(Edward Sapir)的學生。李濟先生教授“史前史”跟“體質人類學”,高去尋先生教授“中國古器物學”、“中國考古學”,凌純聲先生教授“考古人類學導論”,芮逸夫先生教授“中國民族志”,陳奇祿先生教授“人類學史”、“北美民族志”。芮逸夫用的教本,就是Robert H. Lowie的An Introduction to Cultural Anthropology(《文化人類學概論》)。四個分支的課程(文化人類學、體質人類學、考古人類學、語言人類學)都要學,到了康奈爾大學也是一樣。現(xiàn)在的人類學系學生,不管國內(nèi)還是國外,跟我們那時不一樣,鉆研其中一個分支就行了。
文匯報:喬老從事田野調查這么多年,能否結合自己的心得,給從事人類學研究的后輩們提一些建議?
喬健:田野調查最需要的是時間。英國人比較注重田野調查,有些人一輩子就鎖定一個地區(qū)。比如英國皇家人類學學會就出版了田野調查手冊《人類學的詢問與記錄》(Notes and Queries on Anthropology),理想的田野調查應該是人類學家深入一個地區(qū)居住一年,甚至是兩年,但目前國內(nèi)做人類學研究的,很少有人會在一個地區(qū)居住超過三個月。時間太短,田野調查就無法深入。這與人類學學科在中國的邊緣地位也有關系。當然費孝通先生是例外,他研究他的家鄉(xiāng)(吳江),去過很多次。我本人研究拿瓦侯,去過兩三次,第一次是在1960—1961年,一共住了10個月,10年后的1971回去過一次,1984年又去了一次。
文匯報:您在講演中多次提到了費孝通先生,在推動中國人類學學術互動與交流課題上,您和他一同發(fā)起的“現(xiàn)代化與中國文化研究研討會”持續(xù)時間最久、影響最為深遠。
喬健:1980年,在臺灣有一批朋友開始研究“本土化”的問題。那時候稱為“行為科學研究中國化問題”,包括心理學、社會學、人類學等,由“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支持。會議是在1980年12月開的,我也有文章在出版的書上發(fā)表。第二年春天,費孝通先生去澳洲考察,經(jīng)過香港,我去看他。兩人一見面,費先生先問我們在臺灣開的那個會,聽了我的介紹,他很有興趣,因為他的老師吳文藻先生當年就提過這個想法,只是沒有落實。費先生希望我們繼續(xù)做下去。
在他的鼓勵下,我們決定從香港開始。1983年定了一個比較開放的名字——“現(xiàn)代化與中國文化研究研討會”。第一年并沒有具體的題目,費先生建議討論本土化的問題,我們找了一些關于“現(xiàn)代化與中國文化”的文章,會后還出了論文集。原則上,每隔兩年開一次會。第二屆還是在香港中文大學召開,題目是“中國家庭及其變遷”,同樣出了一本書。到了第三屆,也就是1987年,大家表示不要局限于中大,提出讓香港大學辦一次。費先生當時定下三條規(guī)矩:在中國人的地方,用中國話談論中國的問題。港大是香港最老的大學,平常用英文教學,那次會議(“中國的宗教與倫理”)除了中文和粵語,也允許用英文,結果費先生很不開心。后來決定由我來籌辦。第四屆因故推遲到1993年,在蘇州召開。第五屆在花蓮,由于兩岸局勢的復雜性,我們先在香港辦了開幕式,宣讀費先生的論文,然后去臺灣開會,費先生本人沒有前往。第六、第七屆都在內(nèi)地舉辦。
到了第八屆,費先生提議放在上海,因為上海是中國最現(xiàn)代化的地區(qū),他的好朋友錢偉長又是上海大學的校長。會議原定在4月召開,費先生提早到了上海,誰知那年爆發(fā)了“非典”,會議被迫延后。結果費先生去廣州時不幸患了感冒,住院期間,他不忘寫信來祝賀和道歉,他的文章還被收錄了論文集。
費先生過世前,我去看過他,他在睡覺(事實上已經(jīng)昏迷),沒有辦法講話,很可惜。從1981年初的第一次見面,到最后一次開會,我們在一起相處了20多年,經(jīng)常為了開這個會聯(lián)系,彼此也很了解。他實際上是我最后的中國老師,一個極其重要的老師。
文匯報:費孝通先生提出的“文化自覺”在國際上是否引發(fā)了共鳴,得到了積極的回應?
喬健:目前來說,國際上的反應還不是很多,不過我認為,這與我目前關注人類學華文本土化有直接關聯(lián)。如果大家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把它作為一個題目,放到明年中國人類學學會的年會上去探討。費先生的“文化自覺”概念其實是對于西方人類學的一種反應。
文匯報:中國人類學在國際上還處在邊緣地位?
喬健:這的確是一個事實。你看,印度的人類學發(fā)展得很好,為什么中國就不行?搞了這么久,到現(xiàn)在為止,臺灣只有臺大人類學系一家在支撐,內(nèi)地的話,中山大學建設得還不錯,香港的進展也不理想。日本、韓國的人類學做得都比我們好,印度的“本土化”也很成功,可能是受到英國的影響。
文匯報:中國人類學的歷史很久了,學者也不少,但還是發(fā)展得不好,原因在什么地方?
喬健:現(xiàn)在主要是人為因素。人類學一直沒有被認定為一級學科,是一個很大的原因。費先生過世后,,中國再也沒有一個有力的人類學家來爭取這點。(南京大學教授范可補充道:費先生在世時曾嘗試提出三科并立——人類學、社會學和民族學,但沒有成功。他的話語分量重,一個人頂幾百個人,當時沒有辦成這件事,現(xiàn)在恐怕更加辦不成了。)
文匯報:您跟內(nèi)地、香港、臺灣的人類學者打了不少交道,請介紹一下兩岸三地的研究現(xiàn)狀?
喬健:香港那邊,我自己要負一點責任,但現(xiàn)在人類學系還是比較弱,沒有發(fā)展起來,主要還是靠幾個外國人在支撐。臺灣的情況比內(nèi)地好一點,人類學比較強的力量是在“中研院”民族所以及史語所,成就主要在那邊。本來要在暨南大學成立人類學的研究機構,后來也不了了之。
文匯報:您現(xiàn)在的研究比較關注底邊階級和邊緣群體。
喬健:當初我為什么這么做,其實是因為比較少人關注。樂戶(注:特指山西從事吹鼓手行當者)本身是賤民,我跟政府申請了一筆錢進行研究。幸虧去了,找到了150個樂戶,現(xiàn)在再去找的話,肯定沒有了。通過樂戶,我發(fā)現(xiàn)“底邊階級”跟主流社會的隔閡很多,所以對他們產(chǎn)生了興趣。
文匯報:現(xiàn)在的年輕學者只會使用簡體字,但很多史料又是通過繁體字書寫。您對這種情況表示很擔憂。
喬健:我也贊成簡體字,但是改革得太快了。一直到民國時期,繁體字還有合理的規(guī)范,后來就不是這個樣子。現(xiàn)在臺灣推行的簡體字還會遵循一定的規(guī)矩,但內(nèi)地已經(jīng)不是了。再這么下去,我擔心兩者可能真會發(fā)生脫節(jié),導致繁體字變成“拉丁文”。有朝一日,大家閱讀古文都有困難了,那就糟糕了,發(fā)生斷層了。我在報紙上讀過一篇文章,是一位在臺灣求學的內(nèi)地學生寫的。他說:中華文化悠長五千年,保存最完整的不在內(nèi)地,而在臺灣,許多文化的斷層在文字簡化上有具體表現(xiàn)——愛(愛)而無心、運(運)而無車、有云(雲(yún))無雨、鄉(xiāng)(鄉(xiāng))內(nèi)無郎,而諸如“魔”、“鬼”、“偷”,這些字卻沒有變動。
文匯報:在您求學、治學的一生中,對您影響比較大的學者都有哪些?
喬健:中國學者的話,一共是三位。臺灣地區(qū)的芮逸夫先生,研究的是親屬組織。他沒有留學過,但是一直看英文書,他對當代學術的知識都是第一手的。還有李濟先生,他是我本科時的導師。我后來從美國移居香港,常回臺北,每次都會去看他。在大陸,就是費孝通先生了。在臺灣有一些人說他是“政客”,但我不這么認為,他沒有一篇文章是純政治的。國外的話,之前提到了約翰·羅伯茨(John M. Roberts),我們兩個人真是亦師亦友,關系很難得。事實上,每個我讀過書、教過課的大學都有我欽佩的人。
訪談錄(2016.1.8)| “文化自覺”是對西方人類學的一種回應
本報記者 黃春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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