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民窟中開出的好兒女花——虹影自傳體小說中的身體敘事
一 腐爛的盲腸——虹影自傳體小說中的“南岸”
自傳體小說是作家根據自己的生平經歷經過藝術加工之后創(chuàng)作出來的,故事的發(fā)生地自然就是作者出生和生活的地方。《饑餓的女兒》作為虹影的自傳體小說,講述的主要是作家十八歲前的人生經歷,這一時期的生活場域主要是在重慶南岸,所以重慶南岸就成為虹影自傳體小說的故事的主要發(fā)生空間。生活空間是人身體的延伸。不管是對南岸物理環(huán)境的描寫還是人文精神的捕捉,字里行間我們都可以感受到虹影對南岸既愛又恨的復雜心態(tài)。通過對南岸這一典型環(huán)境的描寫,我們更能真切地感受到故事主人公成長中的身體的遭遇。
《饑餓的女兒》中的故事背景主要是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和文化大革命的全部時間。在這三年自然災害中,四川主要的災情就是旱災。由于四川地處西南地區(qū),受當時高值天氣系統(tǒng)停留時間較長的影響,所以引發(fā)了嚴重的干旱災害,而夏季的酷熱使水量蒸發(fā)量加大,這又進一步增加了旱情的嚴重性。除去干旱災害,病蟲害、霜凍都會引起糧食減產。又由于地形的原因,四川不易修建水利工程,所以抵御自然災害的能力非常有限。除了自然因素,人為的影響也是不可忽視的力量。本來舊中國巨大的人口基數已經給土地帶來了嚴重的負擔,但是當時國家卻提出了鼓勵生育的政策,由此造成了中國人口的迅速膨脹,而之后實行的大躍進運動更是把這種災難推向了極致。面對如此災難,四川省級政府也沒有采取非常及時有力的措施解決當時的困境。為了減輕災難,各省都加大了返銷糧的數量,(省內征購上來的糧食再次返回農村地區(qū)銷售的糧食叫返銷糧)而四川、貴州等地卻反應遲緩,同時在本省糧食不足的情況下并沒有向外省或中央請求支援,甚至四川在災荒年高峰還堅持糧食外調。這與當時的政治形勢和糧食體制有很大的關系,當時我國實行的是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糧食體制,省級領導都無人敢降低統(tǒng)購率從而帶上右傾的帽子,而如果大量調入糧食,就向外省和中央證明了本省發(fā)生了重大災情,這也完全違背了當時浮夸風的政治風氣。所以各級省政府包括四川省不但隱瞞了災情,而且即使往災區(qū)運入了大量的返銷糧,也會迫于政治壓力的存在而未能及時救助。整個四川省都在面臨饑餓的挑戰(zhàn),而南岸作為重慶最貧窮、最落后的地方,情況更是每況愈下。后來雖然度過了三年自然災害,但是人們在之后的一段時間并沒有完全擺脫饑餓,由災難留下的后遺癥時時都在爆發(fā)。而之后文化大革命帶來的精神的高度緊張與身體的饑餓一起折磨著一個又一個脆弱的心靈,《饑餓的女兒》中的南岸正是在當時那種特殊的背景下呈現在我們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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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貧民窟——虹影自傳體小說中的家
南岸是六六成長的大環(huán)境,家是六六成長的小環(huán)境。南岸是一個貧民區(qū),六六的家就是這個貧民區(qū)中的一個貧民窟。
這個貧民窟的特點首先是狹小和擁擠。在《饑餓的女兒》中,虹影就描寫了自己的家:“我家一間正房,只有十平方,朝南一扇小木窗,釘著六根柱子,像囚室……而窗外不到一尺,就被另一座很高的土墻房擋得嚴嚴實實,開了窗,房里依舊很暗,白天也得開燈……我家幸好還有一間閣樓,不到十平方,最低處只有半人高……這兩個房間擠下我的父母、三個姐姐、兩個哥哥和我。房子小,人多,閣樓里兩張我父親親手做的木板床,睡六個孩子。樓下正房也就是父母的房間,一個藤繃架子床,余下地方夠放一個五屜柜,一把舊藤椅,一張吃飯桌子。家里孩子大了,夜里只能拆掉父母房里的桌子,放一個涼板床,兩個哥哥睡。白天拆掉涼板床,騰出空來放桌子吃飯,洗澡的時候,再拆掉桌子和凳子!庇捎陂w樓的空間也異常狹小,除去兩張木板床,一個矮小方桌都會影響人們正常的行走,甚至會聽到老鼠在夾板間跑動的聲音。這就是虹影的家,擁擠、黑暗,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身體不能完全施展開來,這樣狹窄的空間給身體的放置設置了極大的障礙。六六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中,就注定了她要承受這個家?guī)Ыo她的一切陰影和障礙。私人空間因為住房過于狹窄而處于缺失的狀態(tài),在這樣一種環(huán)境中被監(jiān)視的感覺油然而生,被偷窺的意識始終縈繞在腦海里。一個人完全沒有了隱私權。隨意被安置和移動,以及與其他肉體的密切關系成為了自身肉體不可逃避的宿命。身體對空間的感知是從身體參與各種活動中得到的,尤其是在移動時,身體的感覺更加敏銳。我們說人是社會中的人,不可避免要與他人產生各種各樣的關系,這是個體發(fā)展自身人際關系的基礎,但人也有私人性的一面,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愿被人所知的秘密,但是在六六的家中,個體不可能有秘密,你的一舉一動都會暴露在別人面前,哪里還有隱私可言。本來六六的家中已經十分擁擠,兄弟姐妹間倒也習以為常,但是四姐的男朋友德華的到來使這個原本就窄小的家更加擁擠,德華、四姐和六六都住在閣樓上,兩張床之間僅有一個布簾作為遮擋,德華和四姐小便,甚至做愛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但是當人們逐漸適應了這一環(huán)境時,也就變得麻木不仁,得過且過了。有的建筑物是為了供人觀賞,而有的建筑物則是為了對居住其中的人們進行“全景敞視式”的規(guī)訓和控制,使屋子里所有人的舉止都彰明較著,六六的家無疑屬于“全景敞視式”的建筑,置身于如此禁錮的空間中無法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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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饑餓與成長....................... 19
四 虹影小說對兩性關系的表現.............. 25
五 尋求身份認同.................. 29
四 虹影小說對兩性關系的表現
虹影的自傳體小說有許多關于兩性關系的描寫,有關于主人公六六的,有關于母親、大姐、四姐的,也有關于南岸其他居民的。這些描寫不僅是作品展現南岸那個貧民窟實際的生存狀態(tài)的需要,也反映著作者作為一個女性主義者對性、對與性有關的身體、與性有關的文化的思考。在作者看來,底層女性在愛情婚姻中的痛苦掙扎驗證了兩性和諧的艱難,但女性主義應該反抗的是男權而不是男人,男女兩性在這個世界缺一不可,只有兩者共存才能形成一個完整的社會,兩性關系最合理的相處方式應該是雙性和諧,所以女性主義的最終旨歸是實現男女平等,而不是一味地解構男權,而忽視了男女和諧的建構。
在虹影的小說中,女性一直都在男權的壓制下備受屈辱。寄居在南岸的特務們做出的殺人、放火和奸淫的舉動;在石橋廣場對那些強奸犯、雞奸犯召開的公審大會;一個叫花癡的有著精神疾病的女人,每隔一兩年她的肚子就大起來;居住在六號院子的二娃媽由于與別的男人打情罵俏,而被丈夫毒打的情景;張媽由于長相異常俊俏,又是妓女身份,而被丈夫打得鼻青臉腫。整個南岸的兩性關系都是混亂不堪的,尤其是女性,在男權的控制下艱難地茍活著,她們不但沒有反抗的勇氣,甚至連反抗的意識都沒有,她們從來都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尊嚴、能夠掌握自己命運的未定者,在她們的意識里只有對男人的屈從,為了男人生,為了男人死。所以她們是男性菲勒斯中心主義下赤裸裸的犧牲品,母親雖然也經歷了兩段婚姻,甚至有過婚外情的恥辱,但是母親多多少少擁有過選擇的主動權。母親從小就具有叛逆精神,反對家里的包辦婚姻,拿著作為唯一陪嫁物的麻紗蚊帳逃婚來到了重慶。面對守禮大伯的追求,母親沒有動心,只把他當做哥哥看待;后來在與袍哥頭子的第一次婚姻中,她不甘忍受丈夫的毒打和花心,毅然帶著女兒離家出走。之后遇到第二任丈夫,一位船員,用行動證明了對母親的真心,最終與母親結合在了一起。母親在織布廠抬河沙時,受到王眼鏡的刁難,小孫的出現不但幫母親解了圍,也改變了這個家的命運,正是小孫的善良打動了母親,與小孫的相遇使母親又一次陷入愛情的漩渦,這段婚外情雖然鬧得沸沸揚揚,但是母親依舊沒有被打垮。母親在造船廠遇到的剪伯伯對母親也有好感,時常為母親解圍,而后母親又因為解救剪伯伯,遭受了船廠人事科的派性頭頭的人身侮辱?梢哉f,母親的一生坎坷而又曲折,但是母親始終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有明確的人生目標,在跌跌撞撞中不乏理性的認知。六妹似乎繼承了母親敢愛敢恨的倔強性格,雖然在婚姻的道路上布滿荊棘,但是六妹對愛的執(zhí)著和勇于擔當終于讓她在黑暗的天空中尋到了耀眼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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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尋求身份認同
《饑餓的女兒》和《好兒女花》作為虹影的自傳體小說,故事的主人公與作者必定會有重合之處。由私生女身份所帶來的身份恥辱讓虹影一度陷入頹廢的漩渦而無法自拔,所以虹影要想祛除私生女身份帶來的心靈創(chuàng)傷,就必須尋求身份認同,這也是虹影從拒絕面對私生女身份到坦然接受私生女身份的艱難歷程。而在追尋的過程中,她不但認同了自己的身世,原諒了生父,對養(yǎng)父滿懷感激,而且還在一定程度上認同了南岸的文化。最重要的是虹影也深深地理解了母親,體悟到了了母愛的深沉和偉大。
通過虹影對自己多年的感情梳理,原本對生父的不屑與排斥、對養(yǎng)父的疏遠與畏懼被愧疚和感激所替代,并最終完成了對身世的認同。身世之謎是貫穿《饑餓的女兒》的核心命題,在文中六六不斷地發(fā)問:“我到底是誰”,這種絕望的聲音同時也流露出了一種執(zhí)念:我必須要弄清自己的身份問題。直到十八歲那年,母親告訴了關于自己身世的一切,原來六六是母親婚外情生下的私生女。六六竟然還有一個生父,而一直與自己朝夕相處的父親竟然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如此大的心理落差讓六六難以接受,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父親。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要是女兒沒能獲得父愛,她或許終其一生都會覺得自己有罪,應受到懲罰;也有可能會在另外的地方尋求評價,而對父親采取冷漠進而敵對的態(tài)度”。[44]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六六對生父一直耿耿于懷,不肯親近他,對待生父比對待陌生人還要冷漠。從六六上學的時候起,生父就一直在背后跟蹤她,只為了多看她一眼,六六唯一一次與生父面對面交談是在十八歲那年,生父對六六無微不至的關懷、帶著百般討好的態(tài)度都體現出了一個父親對女兒的無私的關愛,但同時也帶著內疚自責的心理。而在離開的時候,六六隨口的一句:“我不愿意你再跟著我,我不想再看到你”,深深地戳痛了一個父親的心。當母親告訴六六生父死的時候還叫著六六和母親的名字,并把一個包裹著厚厚一沓人民幣的手絹遞給六六,告訴她這是生父為她攢的陪嫁錢時,六六才知道生父即使在她成年后仍然按習慣為自己攢錢。這就是一個用心良苦的父親,而六六卻對這種情感不屑一顧,鄙棄父親對自己的愛,直到此刻,六六才終于知道生父有多么愛她,把一生的情感都寄托在她的身上。雖然生父沒有擔起親手照顧自己孩子的義務,但是在他的內心,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母親和六六,即使生父最后又娶了一個農村姑娘,并有了兩個兒子,生父始終都沒有忘記他還有一個女兒,通過自己跟蹤六六和每月郵寄生活費作為贖罪的方式。在此,六六終于明白了生父的艱辛與不易。六六流下的愧疚的淚水和到生父墳前的看望代表了她真正理解了父親,也終于和生父和解了。對于養(yǎng)父而言,養(yǎng)父雖然知道六六不是他親生的孩子,但是他視六六為親生孩子,可算是家里對六六最好的人,母親在生下六六后,由于父親眼疾,沒有掙錢的能力,母親只好外出做臨時工,照顧六六的任務就落在了養(yǎng)父身上,父親為了發(fā)泄私憤,可以不撫養(yǎng)六六,甚至謀殺她,但是養(yǎng)父沒有這么做,依舊盡心盡責,養(yǎng)父的善良寬容對六六日后的成長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而在六六過生日的時候,養(yǎng)父也依舊沒有忘記,在當時非常拮據的情況下,養(yǎng)父仍給了六六五角錢,甚至是在父親去世的時候,也沒有告訴六六,她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因為他不想讓一個孩子沒有歸屬感,讓她在家里和社會上感到難堪,他始終把六六當做自己的孩子,盡心撫養(yǎng)、從未抱怨。在生日那天見完生父回來,六六看到躺在床上的養(yǎng)父,她是那么想去擁抱自己的父親,在這十八年里,是養(yǎng)父對自己精心呵護,,相依為命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此時此刻之前與父親所有的疏遠都變成泡影,只想用一個緊緊的擁抱表達自己激動的心情。這是六六發(fā)自內心地對養(yǎng)父的愛和感激,只是她常常把這份愛掩藏于心。雖然養(yǎng)父從未親近過六六,但是總是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作為一副靈魂的安定藥,所以養(yǎng)父對六六的疏遠只是身體上的疏離,在心里他一直在保護著六六,在六六看來,養(yǎng)父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父親。所以在虹影寫了《饑餓的女兒》后,又寫了“上海三部曲”,作為對自己養(yǎng)父的紀念,因為養(yǎng)父生于浙江天臺,一生都想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所以虹影替父親還了愿。
參考文獻(略)
本文編號:246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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